某个瞬间,她突然察觉到自己的眼前的黑暗似乎透过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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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是略有些湿意的微风拂过她的脸颊。
莫斯提马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整理一新的书桌和旁边打开了一半的百叶窗。
窗户应该刚刚打开不久,否则这屋里不可能还这么暖和。
之前在写字台上堆放的那堆乱七八糟的信件、废纸、书本此时无影无踪,而旁边的书架上也已经按照自己习惯的方式摆放整齐。
她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清醒。
昨天是安魂夜,毫无疑问。
但晚上从电影院出来之后的一切却让人不敢相信这真实发生过——不,或许说,已经没有办法思考这件事是否真实存在。
她昨晚在他的搀扶下回到了家,在浴缸里舒服地泡到有些发晕,又在他沉默的注视中慢慢进入梦乡。
如果是梦,那也未免过于真实了。
还是不必细想了——如果只是一个简单的梦,那早晚有醒来的一天,何须急于一时。
只是,当她梳洗完毕,披着外套走到厨房准备给自己弄点儿东西充饥时,才真切确定了这不是幻觉。
赫伯特正站在那里,看着锅里逐渐开始翻滚起来的麦片粥,向里面倒了一小碗刚刚调配好的混合物,不多时,香草和着其他不知名的气息渐渐让整个房间萦绕着甜香。
而餐桌上,是两盒冒着热气的拌饭,一看就是从附近的便利店里买回来的,用微波炉简单温了一下。
她坐在桌旁,看着赫伯特和周围的布置,和自己以往的习惯有了一些变化。
堆满整个池子的碗碟此时只剩下几个规规整整叠在一起的碟子留在水龙头旁边,灶台和所有的桌面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感觉墙壁都明亮了几分。
这屋里的空气甚至都比之前清爽了不少。
她有些恍惚,一时间好像回到某处宅邸中,他们过去在那里度过的短短日常。
虽然只是几周时间里,某些偶然时刻的生活,如今的情景却和那温馨的时刻有些重叠。
啊,只是那时……
她想起那一刻,坐在餐桌旁的人不止是她一个人。
漫不经心的微笑少了几分轻松,只是留有怀念与不知起因的感慨,或许还有一丁点儿她自己都未能察觉的侥幸。
他们都察觉到彼此的心思都在对方身上流连,只是都没有追着对方倾诉一切的欲望,只是这样沉默着。
宛如过去多年,已经习惯这样生活,心照不宣的伴侣。
终于,他关掉源石液化气,盛出两大碗麦片粥,放在莫斯提马和她对面的位置,这顿早饭才算完整了。
“你到底什么情况?”
“我也不清楚。一转眼,就到你附近了。”
他们默默享用着久别重逢的时光,直到莫斯提马若无其事地问出她惦念已久的问题,而赫伯特也这样平淡地回应。
“我再确认一下,这真不是做梦吗?”
“不是。至少站在你的角度上不是。”
莫斯提马点了点头:“嗯……不错。”
赫伯特喝下一大口粥后,把空碗放到一边:“仅此而已?我还以为你会更好奇一些。”
听到他好像有些失望的语气,莫斯提马脸上的笑意更明朗了。
她在赫伯特的注视下居然把简单的早餐吃出有条不紊的感觉。
直到最后她把盒饭的最后几粒米都堆到一起送进嘴里,一点儿没浪费。
她舒心地吐了口气,向后倒在椅背上,十指交扣搭在似乎略微鼓起的腹部,神态十分安详。
赫伯特咳嗽了一声,希望坐在对面独自享受安静时光的莫斯提马能稍微有些干劲:“莫斯提马小姐,我是真没想到,你在独自生活时居然这么放荡不羁。”
“你的形容是不是过于……言重了?我只是……不太注重细节。”
听到莫斯提马躺平一样的解释,赫伯特的微笑依然平静,只是额头上隐隐突出青筋:“比如至少一个月没刷的碗,再比如半年没仔细打扫的厨房,桌上堆了半年多的信件和书籍——似乎只有床上用品、卫浴、会客厅的某些东西还能保持一些体面。难道你每天都把外面的人带回来过夜,所以布置成这样?……也不见得,要是让对方看到你的厨房、起居室乱成这个样子,恐怕还没来得及热吻就已经倒了一半胃口。该说拉特兰环境就是好啊,居然没生出蟑螂和老鼠。驱虫药白买了。”
“没办法,我这段时间忙得要死,感觉连活着都是奢望,只是……”
她起身靠在桌前,左手托着脸颊,看着赫伯特的眼神略有些变化:“我总觉得会有和你有一夜放松的时刻,所以提前准备好。怎样,今晚要试试吗?”
“难道也包括你异常减少的体重和濒临崩毁的精神状态?原来就觉得你身上没有几两肉,现在整个人和骨头架子一样。本来已经很贫瘠了。唉……”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委婉?而且我也没有很……嗯……”
“别对一个死人苛求太多嘛。而且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你不会只是来看我的吧。”
“何出此言?”
“这件事是罗德岛的安排吗?”
“我的确是死了。这一点我已经在拉特兰的教皇厅某处确认过了。”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如今的我是什么情况。我刚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穿着那件黑色的雨衣,站在路灯下,而远处,看到一个蓝发的堕天使正走在回家的路上,而那时,是傍晚的五点半左右。所以在那之后,我一直跟着你,直到……”
“德克萨斯呢?你也不知道她的情况?”
她有许多问题想问。
自从她回归拉特兰,处罚和无休止的问讯、笔录,让她和拉特兰外的生活几乎绝缘,足迹更是一步都没有踏出过自己所在的街区和教皇厅这两个地方,在她看来,这和蹲监狱没什么区别。
所以现在,她打算跳过那些环节,直接向所有问题的核心找寻答案。
“有用的记忆停留在我们分别的那天晚上,也就是和西西里夫人会晤的那一刻。剩下的消息……我也需要打听。很遗憾,十五个小时的时间并不足以让我找寻和叙拉古的某个事变有效的相关细节。不……应该说,整个计划都需要西西里夫人亲自说明。如果是我计划的话,罗德岛的众人绝对不会参与这个计划的核心部分。更不可能有人参与事情的关键。所有的事情我一定会亲力亲为。”
“你真的死了吗?”
“你这个问题问过几遍了……是。如果没有意外,我应该无可争议地死了。只是如今……哼。”
话语戛然而止,他抬起自己的手,莫斯提马明白他的意思。
能感觉到他的每一寸皮肤、暗蓝色的眼眸、在单纯与狡黠之间摇摆不定的平静,如此鲜活,根本不可能是一个死去的人应该拥有的。
“在你的计划里,你的死法是怎样的?”
“很难说啊。我不会任由别人弄死我,所以最大的可能,我应当因mega origin的失控而死。准确来说,是自杀,这也是最稳妥的一步。而现在……”
他抬起的是右手,可无论如何都无法显现那些暗红色的回路。只是依然有熟悉的气息在其中翻涌。
莫斯提马对赫伯特往昔的特殊法术已经无比熟悉,对他身上气息的变化也自然了然于胸:“你只能用一半了,对不对。”
“嗯。托勒密和阿马德乌斯还在,而且‘调律’也还在生效。但‘休止’和‘解离’已经没有了。大概是我死前让这部分失控了吧。啊……猜测是没用的。毕竟我不清楚死前发生了什么。只有一点……我的确是死了。这一点很好判断。”
“比如?”
“我的活动范围好像被局限在某些位置。或许有波动。如果离开那部分,我会陷入一种奇异的状态。无形无味,一团虚无,无法感知——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的存在,然后可以自己回归。”
“……你现在,是……幽灵?还是什么……”
“或许吧。”
“那你或许某一天还是会突然消失?”
看到赫伯特突然陷入意义不明的沉默,她的脸色顿时变得越发苍白,微笑也渐渐消失。
赫伯特还是一副沉思的模样,仿佛没看到莫斯提马的表情:“我不这么认为。啊,如果要用一个比较自恋的说法,那我现在大概是为你而生的‘博士’。或许是因为某些触媒,我被拴在这里,就像照片一样,被定格在你的身边。仅此而已。”
“……我从来不相信幽灵这种东西。”
“这种现象如果真的发生,不信也没办法。得过且过吧。”
她的笑意重新回到嘴角:“你就是活着的人。只是活着的方式……会有限制。我也一样啊,现在连这个街区都出不去。我们没区别。”
听到她有些强硬甚至固执的解释,赫伯特哑然失笑:“行啊,你这样想我倒是不反对。反正只是一个说法而已。”
他们都知道,彼此纠结这个问题如今没有意义。
无论赫伯特是否说谎,无论莫斯提马是否真的对这个问题有追寻下去的决心。
未来不是一件必须去追求的事,正因为他们掌握着这样的法术,所以才可以如此确信。
现在这样留在彼此身边,感受着某种朦胧而真实的思绪,才是最重要的事。
“啊,说起来,对于你如今的情况,我倒是有一些可以解决的思路。”
“只要好好吃饭就行了啊。这有什么值得深究的吗?”
她以为赫伯特还在说她身体情况糟糕的事,一时间有些无奈——而且她也着实不愿意让赫伯特察觉到自己前一段时间究竟为什么会活成那段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或许是从来没有经历过,她也没有意识到,有一颗特殊的种子,在她那颗水晶心脏的裂缝中慢慢生根,出芽,会让她在未来的漫长时日中慢慢沉浸在一种长久、别样的心绪中。
“我说的是你如今的处境。昨晚我花了两个小时处理了你的一百多封信件,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
莫斯提马眉头微皱:“你怎么随便开别人的隐私啊?”
虽然她不在意赫伯特对自己私生活的参与,但赫伯特这样直白地处理掉那些过期信函还是让人不太舒服。
“有什么关系?私人信件我一封没看,基本都是官方信函。而且很多信件都已经过去好久了,信封上的字都有些褪色了。不看也是浪费,反正都要烧掉的。”
“你……真受不了你。”
莫斯提马叹了口气,虽然赫伯特说的也的确在理,没看私人信函也算是保留了一点点体面,但多少还是有种被他强行扯开衣服评头品足的感觉。
“抱怨什么的就先放一放吧。我问你,你想升职、加薪、然后进入拉特兰的核心权力层吗?”
“嗯?”
莫斯提马眉头微皱,看着赫伯特又变得有些神秘的笑容。
那表情好像在说——只要你答应下来,这件事便唾手可得。
“……我一向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
想了想,她还是拒绝了。
她毫不怀疑赫伯特运筹帷幄的能力,但她志不在此,也不希望从此被束缚在拉特兰。
“唔,那就难办了。如果你拒绝的话……你的两个朋友可就麻烦了啊……蕾缪安小姐,还有菲亚梅塔……你觉得司提望区车管所的仓库保管员让前枢机辅佐官和铳骑候选人来做,是不是多少有些大材小用?”
他故作困扰的演技还是一如既往地恶劣。
莫斯提马嘴角一抽。
身为工作近十年的万国信使,对这种事也自然有她的判断,一下子就明白了赫伯特是什么意思——这件事牵扯甚广,自己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不进则退,根本不存在逃避的可能。
“你说吧。”
看到莫斯提马揉着额头,脸上写满“遇人不淑”,赫伯特微微颔首,目光变得更加空洞幽深,神色间竟有几分回到“罗德岛的博士”那段时日。
他从薄外套的口袋里抽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将几张信纸和它们的附件摆开,依次排列在莫斯提马面前。
低头看着这些长短不一,时间横跨两三个月的消息,莫斯提马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这些文字中隐藏着的关键信息。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些时日实在太荒唐了。
独自沉溺在那种愧疚、虚无、悲凉和自怨自艾中,却忽略了身边的朋友为自己付出的一切。
不过,这些很快就会结束,她们的好意也绝对不会被白白浪费。
莫斯提马神色的细微变化自然不会逃出赫伯特的眼睛。他感叹一声:“你的朋友们的确才智过人,不愧年纪轻轻就能爬到枢机辅佐官的位置,居然想到用这种办法给你一个捏住那些家伙把柄的机会,借此让你从困境中脱身。只是,蕾缪安小姐这个单纯的想法唯一的缺陷就是不够心狠——”
被停职的万国信使眉毛一挑,已经对这些信件的来龙去脉完全了然,抬起头,口气里的胸有成竹已经说明了一切:“……因为她们都是很正直的人,诚恳又善良。唉,我很想保护她们这样的正直……直到我们都退休为止。”
赫伯特故作惊讶,提高了音调:“莫斯提马小姐?!你何时有了‘正直善良’这么奢侈的东西?”
“所以,只是她们而已,不是我。”
“你打算怎么办?”
“还用问吗?我虽然不怎么在意,但也没那么好脾气。尤其是涉及到某些特殊的人、特殊的情况。”
莫斯提马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赫伯特还是为数不多看到她那双温润的青色眸子里这样森冷残忍的情绪——可以预见到,某些人要在莫斯提马的反击中倒大霉了。
“以牙还牙好像不够啊,要不,我帮帮你吧。”
“嗯,当然少不了你的帮忙。”堕天使眯起眼睛,只是一下子就恢复了那惯常的微笑,“我要这几个月受的委屈连带着蕾缪安和小菲的份……全部还回去,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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