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理发，很简单。那就是马路边简陋的剃头摊，你坐上去，给你围一块今天感觉脏兮兮的白围兜，一个苏北老师傅基本就用一个夹剪，而且这个夹剪的质量不是太好，经常推上去就会夹住头发痛一下，也没有什么洗头之类的。

长大以后，男人的标志是长出了胡子。这个时候去理发店，高潮往往不是理发，而是刮胡子！头发搞得差不多了，师傅便会用浓重的扬州话问：胡子要刮吧？这时的小成人便非常激动地说：要！要！于是，就飞过来一条热毛巾，帮你的下巴捂捂热。咔嚓，老师傅弄出一把剃刀，在挂在边上的磨刀布上嚯、嚯、嚯划几下。然后，在你的嘴唇和下巴涂上肥皂液，左手把你的皮肤上拉下拉，右手用剃刀刮出丝丝的声响，每个凹陷的角角落落都搞得干干净净，还有点火辣辣的刺痛感。那时候啊，你是很满足的，一下有了一种男子汉的感觉，一种成人的感觉。

(相关资料图)

记得上世纪80年代后期的时候，我是喜欢留长发的。学校人事科的领导还专门找我谈话，希望我把头发剪短。理由是老师留长发，给学生的印象不好。其实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留长发，是一种青年文化的潮流啊，是摇滚乐带来的潮流，披头士嘛！所以，摇滚乐队的男子全部是留长发的，如果女的玩摇滚乐，那她就应该理短发。我印象很深的是：北京有个四人女子摇滚乐团，三个是短发，只有一个还没有把头发剪掉。就有一篇评论写道：其中“那个主唱留着和男子一样的长发！”它是一个特定的语境，在摇滚乐圈子里面，女的是留短发的，男的是留长发的，因为要体现一种叛逆的意味。

我上广告学的课，也做广告策划和推广。理发，我们换个状态化的词，就是发型，它就是一个人的外观体现。就类似我们讲的CIS（企业形象识别系统）里面的VI，视觉识别。就是我一眼就可以把你从人群中分离出来。什么三七开、大包头、板刷头、长头发、油光锃亮、头势清爽等等等等，女性的发型更是千姿百态。而且，发型还有典型的社会特征，如改革开放初期的一个阶段，某些女性喜欢把卷发筒留在头发上走来走去，那就是一个时代某个类型妇女的审美。其实，你一看大致知道她们的居住环境如何，收入多少等等。

差不多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我进入广告业后，就不再是长发的叛逆造型了，而是追求前卫、时尚、酷一点啊等等。我印象中的发型，就是理发时让前面的头发留长一点，然后用摩丝、啫喱水让前面的头发竖起来，好像是从港台地区传过来的。可见，一个人的发型与身份的改变、社会的变迁都是相关的。

现在我是在商场里面的美发厅理发，那是一个专门的环境，是跟日常生活隔离的。流程也比较复杂，剪发前要洗头，剪刀、电动理发器全套用过后要再洗头，还要按摩几下。当然现在也不叫剃头师傅了，叫美发师了，还有一个更洋气的叫法，就是托尼老师。自然也没有什么热毛巾飞过来的场景了，似乎与周围人沟通的气氛也少了。

现在，我已经是“小老人”了，自然有兴趣到全世界去旅游。但我不喜欢走马观花，一定是有深度、有体验的旅游。如果你在一个地方住一个月，暂时抛弃你的中国胃，完全和当地人一样的饮食，你身体吸收的东西等于完全换了一套，身体内的微环境一定会有变化的。我会在一个地方住上二三个月，真正去体验一下“生活在别处”，体验“他人”的生存方式和生活情趣，我觉得是很有益处的。

中国人到了海外，一般都会去唐人街找华人理发店理发，因为理发需要一个沟通的过程。其实一对一的语言交流要求是很高的，这不是演讲，也不是上课。完全是在一种双方熟悉并接受的语词系统里游荡，甚至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那种，是互相之间窃窃私语的那种。也是交流中防备心最少的时候，我把头都交给你了嘛。

有一次，我在纽约呆的时间长了，想去理个发，朋友二话不说，立马就带我去了。他不用问我要去哪里理发，要去什么价位的理发店，要理怎样的发型，什么都不必说，就一路开到“法拉盛”。朋友认为我是中国人，到了纽约要理发，肯定就是这个地方。这家理发店里的布置，简直就是复刻上海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样子，宽大的沙发椅下面的圆底也是可以转来转去的。帮我理发的是个中年妇女，坐上去，她第一句话就问：哎，你是从哪里来的？我说上海的，哎呀，她马上说家里的房子在静安区什么地方。其实，我这个理发很简单，就是剪短嘛。原来可能半小时，她理了一个多小时，你也一点没觉得时间有多长，就是用上海话聊天啊。那一刻，你突然忘掉了身在美国还是上海。价格也很便宜，就十美元。而那些住在较偏远地区的华人，比如我的同学住在新英格兰乡下，开车到波士顿要两三个小时呢，他们夫妻就互相理发。

有一段时间我住在东京。与日本理发师交流就麻烦一点，很多细节要求，不是母语，很难表达清楚。朋友告诉我这里所有的理发店都是预约的，一般收4000日元，折合人民币200多块。请朋友帮忙预约后，那理发师希望朋友陪我一起去，大概他也感觉理发过程中有些细节是要沟通的。第二天，我还是一个人去了，同时带了一张上海刚理好发的照片，日本理发师一看认为明白了。为什么这里理发如此贵呢？因为它叫理容店，美容店主要服务女性，理容店男女皆可。理容店的理发几乎不用电动工具，一把剪子全靠手工。我说这没必要嘛，我就是理发，用电动工具既快又省事！他做完后问是否满意？我照镜子好像不太行，他再修修又帮你洗头，再三问我是否满意？我不好意思再说了，实际上也很难说清楚。

个把月后头发又长了。朋友说这次带你到上野平民剃头店去，我一看就亲切，这才是理发店啊，而且很便宜，1200块日元。先在机器上买票，我递上照片后上座，理发师全是使用电动工具，很快就理好了，且效果比上次手工的理想。这家理发店不洗头的。就看见理发师从边上的抽屉里，拉出一根带管子的器具，呼呼地在我头上转了几圈，原来就是个吸尘器。理发师说否则你这样出去也不行啊。（陆新和）